丨丶灬冷浪漫er丨

齐宁大旗永不倒

无题系列之趣闻一则


  商细蕊真是许久没进齐王府了,也许久没见着宁九郎了,之前相见他光顾着紧张咬手指头了,后来得了宁九郎的应,一句忘年交又只剩下开心兴奋了。这不缓了一晚再来齐王府,再见宁九郎,还没上台去呢,光是跟着宁九郎对对戏,商细蕊就卯足气力丝毫不敢懈怠的在宁九郎面前酣畅淋漓的唱了一折子【断桥】:嗳,忒硬心……

直到唱笑了宁九郎,商细蕊这才堪堪做了罢,等唱罢了戏,商细蕊又扯着宁九郎说了最近戏台子上各家老板作的新戏词儿,新调儿门儿,又追着宁九郎问了【潜龙记】里的唱腔,还有很多时下梨园行儿里的新鲜事儿,当然还有昨晚俞青的事儿,还有自个儿台前挂戏的事儿,商细蕊这边儿是越说兴致越高,越说越口干舌燥,情致到了深处他抹了一把脸没了先前紧张的心思,竟然也没个顾及的大口大口喝起桌子上原本还因为含蓄而不沾的茶,那模样儿哪是喝茶啊那简直就是牛饮,咕嘟咕嘟半响,商细蕊得了润喉,舒舒坦坦的嗝了一声儿,就这么一声儿,响亮亮的水嗝,突然就把商细蕊给蹦醒了神儿,他偷么眼儿的放缓了瞧着自个儿原本立正的领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个儿解开了扣子,就是那缎子面儿的长袍袖子也似挽非挽的挂在自个儿的胳膊上,人侧着身子往宁九郎身旁探,那姿势真真儿的十分不客气。

哎呀,商细蕊尴尬的暗叫不好,偷偷的默默地往后撤身子,眼睛藏着瞄宁九郎,可这心里早把自个儿骂了个半死。嗐,真是没个眼看的,又不是水云楼,也不是二爷的小洋楼,这可是齐王府啊,眼前人可是宁九郎,商细蕊后悔的转了转眼珠,手指头又不自觉的懊恼般想往嘴上咬,支支吾吾半天才犯不好意思的小声儿呜道:九郎……

那小模样儿哪里还有刚才的侃侃而谈啊……

其实宁九郎是爱听商细蕊说话的,这孩子打小儿身上就有股子热闹劲儿,江湖气。就因为这个劲头儿,齐王爷才特别喜欢宁九郎同着商细蕊在一块儿,用齐王爷的话说是,耳朵眼儿里都是肘子香,热热乎乎的,正好中和中和宁九郎那爱吃素的清冷性子……

可话虽这么说,宁九郎也是知道的,到底是隔着辈分年纪,虽说是忘年交,商细蕊在宁九郎眼里也是个孩子辈儿的,他瞧着如今里商细蕊偃旗息鼓的犯扭捏,心知肚明的也不多话,只是推了推桌上的甜点心盘子,意图明显的宠让着自个儿这位【忘年交】……

和所有在长辈儿面前的小孩儿一样,商细蕊猴精儿的得了宁九郎呼噜毛儿的好儿,立马就忘了形的嘿嘿一笑,一口就塞了一块儿甜的,什么名角儿风范,什么吃相优雅,早就抛诸脑后了……

和着嘴里的甜,商细蕊憨憨一笑,含糊不清的说道:九郎,要不咱这回去清风大剧院唱这折子戏吧……那细细的渣滓和小雪似的……

宁九郎正押了一口茶,冷不丁听商细蕊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仿佛错听了似的,擎着茶碗子侧头量了一眼商细蕊,瞧着那商细蕊着急忙慌的咽糕点,抓喷出去的渣滓,手上瞧着滑稽,脸上却十分认真,宁九郎又想笑又无奈,心下又是明了的思量片刻,放下茶碗子勾了勾嘴角悠悠的说道:蕊哥儿,自得相邀,原是要客随主便,不能喧宾夺主才好,你的心意我领了……

可是,王……

咚咚咚……商细蕊的后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呢,门外突然有人叩起门来……

什么事儿?

宁老板,程二爷来电话了,说是有些事想请商老板回去一趟……门外的人隔着门儿恭敬的轻声回复道……

哎呀,我我我不去,我还没唱完呢,让他有事儿回头再说吧……商细蕊这儿还没待够呢,还有话没说呢,听了来人的话心里怨怪这二爷可真是会挑时候,他不耐烦的张口想要打发来通报的人。

宁九郎撇了一眼门口儿,划着眼波又转了一眼不情愿的商细蕊,他垂目轻声安抚道:蕊哥儿,明儿有戏,你又是主家,有事断不能缺席的,若是你还有旁的事儿,等明个儿唱罢了戏再同我说也不迟啊……商细蕊一听这话,和得了承诺似的,高兴的站起身来说道:九郎您说的也有理的,那戏二爷他也不懂啊,别回头给办砸了坏了您的兴致……商细蕊说完不放心的又确认一遍道:九郎,那咱可是说好的,我明儿下了戏一准儿来,您可不能不见我啊……商细蕊殷切切的望着宁九郎,生怕他反悔似的……

好,你啊去吧……宁九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那九郎,明个儿我让人来接您……

那倒是用不着麻烦的,明个儿我自个儿去就是了……

那好吧,九郎,我我走了……商细蕊说着还有些恋恋不舍的,依依道别……

去吧……

出了门去,商细蕊一眼就瞧见程凤台的汽车停在门口,商细蕊在外面还是收敛的,可一上车,嘿,这电话里的程凤台竟然端端正正的坐在汽车里,商细蕊这个小性子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气哼哼的窜着身子叫嚷道:二爷您可真是尊贵啊,来了连门儿都不进啊,隔着空的倒是会编排着催人……程凤台抬手护着小戏子乱窜的头顶,抓着小戏子的胳膊生怕他撞着,当然他也知道商细蕊肯定是要张爪子的,可那刘汉云是谁的爹啊,爹找儿子,他哪敢不从啊,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程凤台嘴上还是要顺毛儿先哄的:商老板,小心头,好好坐着……瞧着商细蕊不忿的坐好,他又说道:商老板,您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同着宁老板亲近,我哪能瞎掺和啊……

嘿,您还不掺和呢,早不来晚不来的,偏偏这个时候来什么啊?我还没见着王爷呢?商细蕊横里横气的撇了程凤台的手散臭德行,哪有一丝刚刚在齐王府里的乖顺啊……

商老板啊,您可别生我的气了,是您那位好干爹找您找到我这里来了,我这也是为难啊,就怕您叙旧不够的,这不我连门儿都没敢进呢……

哼,商细蕊一听这话,火气更大了,嘴里和裹着枣子似的,狠嘟嘟的愤道: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认他当干爹了……

啊?程二爷听了这话倒是有些吃惊,他侧头瞧了瞧商细蕊,又听道:

哎,这也不对,我要是不认他做干爹,我也捞不着同九郎再同台,哎呀,真是的,麻烦,太麻烦了,这台子下的事儿啊就是惹人厌烦……程二爷听着商细蕊的自说自话,自问自答觉得十分的有意思,当初那个梗着脖子不以为然的商老板,这是怎么了呢?程凤台笑着好奇的问道:商老板,这怎么还后悔了呢,我当初劝您三思,您可是置若罔闻的啊,怎么去了一趟齐王府,倒纠结起来了呢……

哼,当初谁有事后眼啊,谁知道还有那个牵扯啊,弄得王爷好像都不大高兴了,明个儿他也不来了,您啊也不给我时间解释解释……商细蕊老不大愿意的翻着白眼儿瞅程凤台……

王爷?你说齐王爷?不高兴,嗨,那还不是咱商老板的魅力大,这是没认下您这干儿子犯劲儿呢吧……程二爷心里明白,瞧的也清楚,想来是这遗老傍着名角儿吃了刘汉云的味儿呢吧,可嘴上他却装糊涂,只是捧着商细蕊说道,没想到:

二爷,您胡说什么呢?我哪里攀的上王爷啊?程凤台以为自个儿听错了,他又撇了一眼商细蕊,听着瞧着不像是说反话的意思,他就更好奇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怎么还有攀不上的人儿,于是程凤台调笑道:

商老板,如今不是大清朝了,都民国多少年了,这刘汉云如今里可是政界的风云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认了他做干爹,不见得你心里多是敬重,倒是这齐王爷现在不过是个徒有虚名,就是有钱也比不过有权的吧,区区一介遗老残余,您竟觉得高攀了?您这算是爱屋及乌?

嘁,你懂什么?商细蕊的白眼儿翻的更大了:他才是爱屋及乌呢……

他?商细蕊也懒得同着程凤台打哑谜,开门见山道:

哎呀,二爷,你们啊就看着钱啊权啊这些个俗物,当然了,我也不能免俗喽,要不也不能巴巴的去认人家做干爹,可他俩不是啊……商细蕊说完自嘲的摇摇头,难得的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自然不是喽,能入了商老板眼里的,又怎么会是俗人呢?商细蕊一听程凤台这话,他就知道这人啊说的不过是场面上哄人的话罢了,商细蕊也不以为然,他轻哼一声道:

二爷,我自小里浑噩自然是有自知之明的,除了戏啊,我其实不懂台下那些个情啊爱啊,恩啊义的,不过我知道我爹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其实说到底就是为了我的嗓子,他就是想让我成角儿,替他唱回北平,唱红大江南北,给他争口气。所以就是损了我那两位亲哥哥也在所不惜,而旁人爱我喜我,大把大把钱财耗在我身上,给我堆名声儿捧我的彩儿,说到底有人爱我台上那口儿,有人爱我台下那口儿,反正不过就是当我是块儿入口的鲜肉,你那姐夫不就是嘛,好戏好戏,请了我去可到头来不过是床上床下的一个物件儿,图个新鲜,若不是我当初顶着枪子儿违逆了他,我和那些个旁的粉的在他眼里也没什么区别吧……商细蕊说的十分坦荡,可这份坦荡倒是让一旁的程凤台有些不舒服:

商老板,以前怎么样我不敢说,这以后有我护着您,您就好好唱您的戏就好了,别的事有我呢……这话是真的,商细蕊也信,所以他十分不扭捏的,大大方方的应道:

我知道,其实我也没把那些个放在眼里,但王爷和九郎同着那些个都不同,就是我爹也也是比不过的,您甭瞧着王爷他笑话我,九郎看似冷待我,可这世上我知道只有他们对我像对个小孩儿似的,逗我,教我,宠我,从不拿那些个虚名虚利来绑我,从我身上也不求任何,这倒让我保了本心,能自由的唱,所以才没有今日的师徒之谊,父子之情,其实这些我都是懂的……听到此处,程凤台才明白过来,他不禁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昨天看商老板那般小心谨慎,以为他是因戏蒙了眼,却不知还有这番深情厚谊。程凤台心里想着一时对齐王府里的人也多了一份好感……

当然我也是因为戏啊,九郎的旦角儿那自是不用说了,就说这王爷吧,当年这北平城里叫的上名字的名票儿,他称个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丑角儿乘了萧老板,这生角儿随了侯老板,都是一顶一的名家呢,齐王爷在此也是毫不逊色的,当年一折子【铁冠图】我们还得了他不少指点呢……小戏子一提戏自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哪里还有旁的蔫心思……

哦?当年称,那如今呢……

哎呀,哪里还有什么如今啊,九郎隐退以后,王爷也再不票戏了,就连出来瞧戏都瞧的少了,这么一对神仙眷侣双双归隐,真是戏台子上下的一件憾事儿啊……商细蕊是打心眼里儿觉得可惜的……

呵呵呵,商老板,您还知道神仙眷侣呢?程凤台觉得商细蕊此时此刻可爱的紧,忍不住嘴上戏谑手上调戏商细蕊……

哎呀,人家不是都说商人重利,戏子无情嘛,可您想想一个愣是不娶妻不纳妾实打实对一个戏子好上这么些年,一个风雨飘摇下毁了嗓子愣是冲也冲不散,他们这般的,不是神仙眷侣是什么?就是二爷您啊,也未必做的到,所以像王爷九郎那样的,我哪里高攀的上啊……商细蕊言之凿凿的打了程凤台伸来的【爪子】道……

嘿,商老板就知道我做不到?程凤台可是不服气的忙反驳道……

商细蕊一脸嫌弃道:嘁,你就是做不到啊,你家的二奶奶,还有你那大儿子,你还做个屁啊,做春秋大梦吧……

嘿,商老板,您听我说啊……

这年头儿啊知音难寻啊,您可甭说了……

商细蕊原本就是有愧心的唱这折子戏心里生怕怠慢了分毫,谁知道后台里又听了宁九郎的话,知道王爷九郎常常挂记自个儿,担心自个儿,心下感念,又酸又甜,他就越觉得当初就该着去清风大剧院的,心里懊恼嘴里不禁的和吃了肘子似的嘟囔着犯小性道:不该听二爷的,在这王府戏楼的……宁九郎还没来得及听清商细蕊嘴里的话,只见钮白文满目春光的推门进屋道:两位老板该上台了……

这一折子自然精彩绝伦。更何况【梨园尚书】宁九郎复出梨园。只是卸了妆,商细蕊为了小周子的事儿只能去陪席,没承想出门儿没看黄历,竟然碰见肠子腥那个瘟神,酒劲儿上了头,打了一场架。

这人啊只能第二天急匆匆的跑去齐王府【请罪】,没成想,商细蕊气喘吁吁的刚到门口儿,头发都还来不及拢呢,就见着:二爷?商细蕊以为自个儿瞧错了,凑近一瞧,嘿,昨儿个还被自个儿打上炕的程凤台,正立立正正的站在齐王府的门口儿,绅士非常的笑盈盈说道:早啊,商老板……

你怎么……还没等着商细蕊问出后话呢,只见着齐总管急匆匆的从齐王府门儿里出来,商细蕊同着齐总管是极熟的,所以眼瞧熟人儿,脸色也是变的极快,手赶忙拢好碎发,嘴角一翘憨态一摆,睨了一眼程凤台,抢先一步讨人喜欢的说道:齐……可这人都凑过去了,哪知道齐总管却十分敷衍的朝商细蕊笑了笑点了点头:商老板……说着竟错了身子径直朝程凤台走了过去,一脸笑意的招呼道:程二爷,您来了,里面请……程凤台瞧着商细蕊这行云流水却受了冷的懵样子,又对上了殷勤的齐总管,他十分努力的憋着笑,也非常识礼的强应了一声儿,瞧都不瞧商细蕊,抬腿就跟着往里走。落在后面受了冷的商细蕊瞧着程凤台溢于言表的得意模样,嘴角向下一弯,鼓着腮帮子刚要发作,跟在后面擦着身儿的齐总管和能看透人心似的推了推商细蕊,轻声道:哎呦,商老板,您这久不来了,连去屋里的道儿都不识得了,我出来前儿可瞧见了宁老板点心盘子都准备好了,今儿是【余美斋】的,您再不去可没喽……这话一出亲疏有别立马分明,商细蕊的脸啊也立马由阴转晴,他一抖长袍冷哼一声儿,傲娇非常的白了一眼程凤台,快步跑到前头,腻着嗓子和沁了蜜水似的叫道:九郎,九郎,我来了……那小人得志的模样逗得身后的程凤台和齐总管都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二爷,您这边请……

好……商细蕊以为程凤台是跟着自个儿的,可一回头程凤台却不见了踪影,细问才知道合着程凤台是被齐王爷【请】了去的,再瞧自个儿商细蕊顿时有些愤愤不平,当然这只能放在心里。可是……

九郎,王爷找二爷做什么啊?商细蕊同着宁九郎东拉西扯了半天,到底是没沉住气儿,试探的问道……

宁九郎抬头瞧了商细蕊一眼,淡笑道:做什么,倒是不打紧,反正是不动刀不动枪的事儿,我瞧着该操心的倒是蕊哥儿你自个儿……说着宁九郎伸手点了点颧骨那儿,商细蕊这才回过神儿来,忙抬手按了按脸上淡了不少的痕迹,倒也没遮掩的把来龙去脉同着宁九郎说了一通,满脸的不屑和鄙夷赤裸裸的摊在咬牙切齿里,给宁九郎都听怔了神儿,原本以为王府戏楼外那一场【商细蕊打程凤台】就够让人咋舌了,没成想还有精彩的,和那连环画儿似的。商细蕊瞧着宁九郎听的入迷,正起劲头儿呢,突然:

九郎……就听着旋风儿似的声儿卷着大步流星就要进了屋儿,原本还在宁九郎身侧卖力气的商细蕊,像是只见了猫的老鼠似的蹭的一声窜到了宁九郎的身后,挡着半边身子龟缩着那老实巴交的和个小奴仆似的,惹的【挡箭牌】宁九郎偏头这番子讪笑,这笑的岂止是宁九郎啊,进屋的齐王爷和跟着后面的程凤台更是一个不落……

齐王爷其实一眼就瞧见商细蕊了,瞧见他窜那老高,一下子就想起自个儿在王府戏楼门口儿瞧见的【盛景】(商细蕊打程凤台)佯装漫不经心的往椅子上一坐黑脸揶揄道:蕊哥儿这功架儿台上台下丝毫不输人啊……齐王爷这是若有所指,可惜啊商细蕊一进齐王府就成了个榆木脑袋,哪里还能听的出来话里有话啊,以为齐王爷还生自个儿的气呢,支支吾吾的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一旁的程凤台可是瞅的清楚,听的也是明白,他瞧着小戏子那可怜人劲儿,正想打个圆场道:宁老板,今天……

王爷,您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啊……这冷不丁的让商细蕊截了胡,随着这混不吝的话儿,齐王爷已经请了程凤台入座,一听这句,忙帕子掩了嘴的偷笑,只是余光一撇,又生生的咽了回去,端坐正经道:气?商老板这是哪的话啊?说着随手就招呼着用茶。商细蕊台上是个活络的,台下又是个软刀子,嘴上最是尖利,别人要是怼他一句,他憋着能怼别人十句才甘愿,像这样吃瘪的劲儿程凤台笑想怕只有在齐王府才能瞧见。这不商细蕊像小孩儿对自家大人一般,又怕又亲的憋着嘴,委委屈屈道:那请了您,您也不去,一台好戏少了您可惜……商细蕊是高兴的,可这高兴里也掺着后悔的,所以他没等着齐王爷回应呢,就接着黏黏糊糊的剖心道:

王爷,我也不愿意认他做个干爹的,二爷也说我了,可是这山高路远的,就是充个名头壮,我也不靠着他什么,也不亲近,其实就是想借个由头,同着九郎唱一折子戏,没想那么多,是我欠考虑了……这小戏子台下最是刚强厉害的,连枪抵脑袋都不怕。此时却是要眼泪汪汪的做个窦娥冤样儿,齐王爷瞅了商细蕊一眼,瞧着他那丧么打眼的模样儿,还没扯嘴嗤笑他呢,只觉得后脖梗子一阵发寒,不用瞧齐王爷也知道是谁发了隐威,赶紧收了悻悻然,哪里还能再为难商细蕊啊,于是忙扯了旁的话道:嗯,这声势确实壮啊,一出戏说不唱就不唱了,我还没听够呢,要气也气你这个,那个算什么啊?前面商细蕊还是个林黛玉状儿的凄哀,一听齐王爷说起【潜龙记】又联想起那受了委屈的小雨点儿,连带着前几天脸皮上的伤,恨铁不成钢的气儿就立马提了起来,嘴上也没了个把门儿的道:哼,若不是那原老板戏好,就那个没担当的,我还真能为了自个儿的【爱妃】出个头呢……齐王爷瞧着商细蕊那睚眦的模样,到底是笑出了声儿,也不顾宁九郎的脸色了,他一半儿宠溺一半嘲弄道:哎呦,商老板可要慎言啊……

那怕什么?您又不是外人……

呵呵……齐王爷听了这话,倒是有些舒心的瞅了商细蕊道:都说这读书人酸腐,好面子,怎么商老板也学了那读书人的一套了,以后难不成唱戏不吃肘子改看【道德经】了……

商细蕊到底是个精的,一听齐王爷这话,倒是没有笑话的意思,好似在点化自个儿,他不自觉的瞧了瞧程凤台,问道: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啊?齐王爷扭了扭手里的帕子,撇了一眼一旁的宁九郎道:

好面子,有人出来替人丢面子,自然就有人来收拾这丢了的面子,商老板丢了面子,找不到正主儿那怎么行呢,憋坏了,好戏就少喽……齐王爷这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一下子点破商细蕊这梦中人,这才有了后来商细蕊在原小荻那哭诉得东西的事儿,嘿,这论精还是王爷精,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面儿上的人都不傻,程凤台听了低头一笑,心想着反正只要自家小戏子解气,什么主意都是好主意,可一旁的宁九郎却不这么想,只见他斜了一眼沾沾自喜却佯装高深的齐王爷冷道:王爷,早年里背着吃红烧肉,如今大了,还会出奇招儿了,您可真是的……为老不尊这四个字儿都渡到宁九郎嘴边儿了,齐王爷还没怎么着呢,倒是商细蕊仗义的很,抢先一步解释道,那模样生怕连累齐王爷似的:九郎,还是我不争气,多大了还得让王爷和您替我操心,我真是过意不去呢,以后我一定好好唱戏,谨言慎行不管那些闲事儿了……说着呢商细蕊还朝着齐王爷递眼神儿,那神情大有:王爷别怕,我护着您之感。齐王爷心里觉得好笑,嘴角都抽抽了,可面儿上却十分给商细蕊面子,知心意似的偷偷点了点头。惹得商细蕊偷着低头抿嘴一笑。宁九郎瞧着这一老一少还像当年那般打掩护,也懒得再计较,轻咳一声儿,还未开口,一旁的齐王爷就更知心意的接话儿道:

得了,得了,今儿正好,人齐备,商老板,咱解解扣子松快松快,宁老板请你吃席啊……

商细蕊开始还高兴呢,猛得一听【请】字儿,而且后面坠着【吃席】的事儿,莫名的就想起当年俩人也是这般,好言好语的哄请自个儿吃了一桌子的好菜,然后呢,卷了他的铺盖卷儿把他给赶出了齐王府,再也不见他。这回又吃?商细蕊一想到又要见不着宁九郎了,心里就发怵,眼神儿飘忽可怜,磨磨蹭蹭的就往程凤台身边躲,死活都不搭齐王爷的茬……

商老板?

蕊哥儿?半响:

二爷……突然一声儿小寡妇哭坟的高调儿骤起,哎呦呵,调儿可真是好调儿,要是搁在台上肯定能得个彩儿。可这会子这场合这调儿门儿,只引得齐王爷那汗毛倒起,手都差点没拿住茶碗子,怎么着啊瞧着架势倒像自个儿仗势欺人似的,他搁了茶碗子微皱眉头冷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啊?商老板啊,听说您个昨儿连个肘子都没吃成,今儿个我给你做个大的,这怎么还嚎上了啊……商细蕊那小心思齐王爷怎么会不明白,这半截子话就是故意的吓唬这混小子的,谁让他认了刘汉云当干爹呢……

啊?嗝,嗝……商细蕊一听齐王爷这么说,和猛的被放了闸门似的,喉头一堵倒逆了气儿,除了打嗝儿再也说不出旁话来,羞臊得他捂着嘴直往程凤台后面藏,拱得程凤台忙上前笑道:怪我,怪我啊,王爷,当初商老板一心就想让这出好戏在【清风大剧院】演,是我藏了私心,想着给王府戏楼宣传宣传才非逼着他在王府戏楼唱的,今儿个想来是怕您生气,才这般紧张的,若是失了礼数,您们可是他的亲慈,也不会怪罪他的是吧……程凤台倒是揽责自身,护了商细蕊抬了齐王爷说的十分妥帖……

齐王爷领受的很,他微微一笑,瞄了一眼宁九郎,又眼波一转抬了眼瞧了瞧人精的程凤台,半是调侃半是玩味的笑道:哎呦呵,都是有自个儿园子的人了,还不显呗显呗,上什么清风大剧院啊?商细蕊还是打嗝不断,程凤台依旧替他戴高帽道:商老板那是怕王府戏楼庙太小,辱没了王爷九郎这大家之风啊……这话明显就有些夸大其词了,齐王爷不傻他自然听得懂,可他偏偏就爱装糊涂道:哎呦,想当年皇上都亲临过的,自然是最好的,这么一比,这清风大剧院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王爷,嗝,您就甭取笑我了,再怎么比也比不过平地起高楼的情谊啊……商细蕊强忍着嗝意,不好意思的辩解道……

哈哈,蕊哥儿啊,有什么比不过的?都是昨日黄花了,如今里啊哪比得上鲜花簇拥的第一楼啊?再说了,这年头儿真金白银的哪比不上平地起高楼啊?这话是夸商细蕊的,捎带着也提了程凤台。可细听着又不像是对商细蕊说的。若是平日里换个人这般说不阴不阳的话,程凤台定是没好气儿的,只是前几日他听了商细蕊的话,昨儿今儿又同着齐王爷攀谈过后,程凤台只把齐王爷宁九郎划在了小戏子长辈的位置上,受了长辈的敲打也是好事,虽然程凤台是这样的想的,可他也怕憋坏了自家的小戏子,推了推桌上的茶碗子,示意商细蕊喝水,刚要接话儿,商细蕊咽了咽口水,抢道:王府戏楼自然是尊贵的,我也谢谢二爷,可在我心里请九郎唱戏,还是得清风大剧院。

哦?齐王爷不经意的瞄了一眼一直未出声儿的宁九郎,面儿上不以为意的一挑眉……

终于止住打嗝儿的商细蕊,连气儿都不敢长舒,忙不迭道:

当然了,那可是王爷当年冲冠一怒为九郎的见证啊,九郎要重返梨园自然要再从那登台才有意义,别人才能清楚,只是怪我……商细蕊说的是真心实意的,不过他也存了小心思的,他知道齐王爷啊不似他爹,虽说都是给他好吃好喝的,商老班主那可是往死里打才有一口肉一句好儿,齐王爷可不同呢,这好儿啊肉啊全靠着九郎呢,而且每回都不出错儿……

可这回商细蕊还没等着喜滋滋呢,齐王爷没得商细蕊的情,压着商细蕊的尾音儿说道:哪里来的闲话,我那是为了自个儿啊……

自个儿?商细蕊这下子就弄不明白了,他有些纳闷儿的喃喃自语道:不能够啊,那可是我爹亲口告诉我的啊?

嘿,我的事儿,商菊贞也编排上了?齐王爷佯装不悦的扣了茶碗子,引得商细蕊筛豆子似的摇头否认道:

没有没有,王爷您误会了,我爹就是说,当年那广鹤楼借了侯老板的面儿,请了九郎去搭戏,可是那老板却是个不仁不义的,对戏子十分不屑,说话不好听,后来您听说了,索性在它对面儿建了琴言社,跟他打对台,生生把他给挤黄了铺,我爹只说您是英雄好汉呢,没说旁的事儿……商细蕊一边解释一边脑子捋乱账,这是哪句话说错了?

突然他灵光一现,想到他爹说过那人曾经酒后失言说过:就是一个唱戏的,陪了这个陪那个,比那窑姐儿还不如,如今不过过了个宫门儿就立起牌坊来了,真是稀奇了,他就是陪我还嫌着他脏呢?这个他?

莫不是说的九郎?所以齐王爷才不愿意提这事儿,哎呀,自个儿这个糊涂蛋还上赶着去撞这枪口,又在二爷面前,这不是揭九郎的疤,丢王爷的面子嘛,商细蕊越想越觉得自个儿办坏了事儿,原本王爷就不高兴,这下子……

商细蕊恨的都想打自个儿的嘴巴了……

二爷……一旁的程凤台正笑着同齐王爷喝茶呢,听声儿转头瞧着小戏子原本还红扑扑的脸色,怎么一阵儿青一阵儿白的,那手指头又要往嘴里塞,心下明了的忙笑着打岔道:商老板,这就是你不对了?程凤台嘴上说怨怪,脸上却是笑嘻嘻的,带着惯常的风流……

啊?商细蕊紧张的揪着眉头盯程凤台,还没反应过来呢。程凤台继续道,不过此时这话却是朝着齐王爷说的:王爷,宁老板,要是昨天之前,我倒是同意商老板的,我还在想呢,以王爷的精明,独到的眼光,这琴言社里外的装修,怎么着也得找个配的上的地界呢。这原址好是好,可不是最好的。但过了昨天,我想我到底是浅薄了,什么样的物什?什么样的所在?在宁老板这儿都不过是锦上添花,这之前听商老板说起来,我只当是商老板敬重前辈,可昨天有幸听了宁老板一折子戏,别说那些懂行的了,就是我这个在戏上一窍不通的人,到现在还是念念不忘,余音犹在啊。宁老板的戏,我想着就是陋室偏屋恐怕也能引人络绎不绝,闻音而至啊,所以旁的倒是落了俗套,不值一提了……程凤台一出口,商细蕊这心里可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儿,不仅松了气儿这大拇指都竖起来了,心里啧啧叹道:哎呀,自个儿到底是道行浅啊,这论奉承人,奉承的舒心还是得看二爷啊……

呵呵呵……何止是商细蕊啊,程凤台这一番肺腑之言情深意切,抹了蜜的难得的都引了宁九郎的笑意。得着这个笑,仨人不约而同的瞧向宁九郎,只见久不出声的宁九郎笑意不减道:呵呵,哪里是为了什么红颜啊,不是为了自个儿的屁……宁九郎说着就往齐王爷这撇,眼光还没做实呢……

角儿,角儿呦……一旁的齐王爷倒是率先心急了起来,不似刚刚那般的气定神闲,但也是雷声大的吆喝,雨点小的朝宁九郎讨好笑道:就是店大欺客,我不忿罢了,是吧,角儿啊……

屁?店大欺客?商细蕊咂摸着这几个字眼儿,心里瞎嘀咕,他啊最是个八卦的,恨不能天上地下的小道儿消息都收集个遍,眼见着耳听着有个蹊跷,商细蕊哪里还管这人是谁呢,舔着脸殷勤万分的就要问个分明: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啊?您给我讲讲啊,王爷,您说说啊……齐王爷好似有先见之明一般的,生怕商细蕊缠上自个儿,没等着商细蕊凑过来呢,他率先站起身来,抖了袖袍子一边往外面走,一边说道:快入席吧,要不大肘子可就凉了……

哎呀,王爷,您说说啊,说说啊……商细蕊机灵灵的紧随其后,比那打圆场还要利索,留下程凤台邀着宁九郎在后,四人倒是和谐自在的去了偏厅……

商细蕊哪是个罢休的人啊,就是大肘子都堵不上他的嘴,油腻腻的还不忘扰齐王爷……

得了,得了,把那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饭桌上没个规矩……宁九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点了点商细蕊,佯装严厉的斥道……

嘿嘿……商细蕊一边憨笑一边接了程凤台递上来的手帕,胡乱一擦,再不敢胡闹了,宁九郎瞧着商细蕊息事宁人,转头又对齐王爷道:王爷,不过一件小事儿,有何不能对人言的,难不成您还怕他俩出了门儿去编排您……

九郎,我不能,我不能,二爷也不能,决不能……商细蕊一听宁九郎这话,忙应承着表决心,自个儿说不够,还得扯了一旁看热闹的程凤台一起:二爷,您快说啊……一边扯一边还嫌弃程凤台没眼力界儿……

是是是……程凤台能怎么着啊,只能也学着商细蕊那不太精明的样子连连点头……

宁九郎瞧了一眼齐王爷,瞧着齐王爷也没阻拦,便开口道:原也没什么传奇的,当年,老佛爷西狩回京,感念宫中伶人不易,特赐南府伶人可随诏入宫,不必长驻宫内,一时间南府众人四散而去,这民间戏台子上却是热闹非凡,若是论出名儿的自然是生角儿魁首-侯玉魁侯老板和艳名儿四震的四喜儿喜老板,而这广纳伶人登台的地方就是如今清风大剧院对面的那间酒楼,原名叫广鹤楼,也是风光一时……商细蕊正听的入神儿,耳边忽然扫过一声儿清脆的嗤声儿,接着就听齐王爷道:那个算什么名儿啊?这人啊和楼一样,名不副实,要不人家撮合他同侯玉魁同台,侯玉魁能避而不见,却巴巴来求你嘛,您呐就是惯会高抬旁人……齐王爷脸上带着不屑,嘴上更是嗤之以鼻。手上却十分勤快,一碗的虾肉干干净净的堆满,顺势推到宁九郎眼目前儿,人却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宁九郎瞧,急得一旁的商细蕊刚要出声儿,被程凤台轻轻拦住,俩人眼神儿一瞟,只见宁九郎也对上齐王爷的眼,俩人像是在对峙,不消片刻宁九郎似败下阵来,只见他轻轻扯了嘴角,好似无奈的用筷子夹了碗里的虾,吃了一口,齐王爷瞧着他咽了下去,仍然不罢休的继续盯着宁九郎,瞧着宁九郎又夹了一块子放进嘴里,这才接了自个儿的前话解惑道:

楼嘛就是个普通的楼,人也只是个寻常的人,风光啊,粉戏唱着他能不风光,都是些不入流的,若是没有那侯玉魁,嘁,它也配的上梨园尚书登它的台……齐王爷的视如敝屣十分自然,好似只是讨论一件特别理所当然的事儿……

嗯嗯,王爷说的是,我小时候也听我爹说过,那人根本就是个不懂戏的,不过是招了人去拉拢权贵,听闻四喜儿他就是那个时候才开始……

蕊哥儿……原本一旁默默吃虾的宁九郎,突然厉声儿止道,眼神儿散着风的刮过商细蕊的脸皮。颊边生了痛商细蕊这才反省过来,可没等着人站起身来呢,宁九郎扫了桌上其他的人抬眼止住商细蕊,最后抬手只把桌上的红烧狮子头夹进商细蕊的碗里冷冷道:日后出了门去,切不可胡说八道……

商细蕊自知理亏,又站不起来。只能拢了碗慌忙的把狮子头一口塞进嘴里,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和嚼裹自个儿给宁九郎看似的忙乖巧的点点头,一旁的程凤台生怕他呛着,递了汤,心疼的帮他顺了顺……

哎呀九郎,蕊哥儿原也没说错什么?他不一直就是干这个的吗?齐王爷瞧着宁九郎的脸色也跟着打圆场道,可没想到只得着宁九郎的一计眼刀子,商细蕊,宁九郎碍着程凤台在场,不方便多说什么,可这齐王爷,自家的客气个什么劲儿,还不杀鸡儆猴啊……

可没等着宁九郎发威呢,最是有眼色的程凤台开了口:哈哈,王爷,宁老板,这以侯老板的声名,想来当年能请的动他的人,也不能是泛泛之辈吧,我看那地角,若是没有琴言社,前门儿里应该是数得上的……程凤台这一开了口,到底是客,宁九郎只能敛了怫然,剜了一眼齐王爷,忍了气儿不做那煞风景的人。齐王爷自知惹了自家那位,讨好似的推了推那桌上专门为宁九郎做的素粥,笑着道:角儿,喝口素粥,润润喉……转头却变了脸色继续道:哼,可不是嘛,若不是有个在朝为官的作依,就凭着侯玉魁,又怎么会替他人热场上台呢……

这么看来是个大官?商细蕊是不敢再开口了,这寻八卦的事儿就无声的落在了程凤台身上,自家小戏子一个眼神儿,他自当尽心尽力……

齐王爷蹭了蹭嘴,嘴角边儿挤出个冷哼道:

哼,算什么大官儿,不过狗仗人势得了老佛爷的好儿,若不是看在侯玉魁的面子上,八抬大轿请九郎去,我也是不应允的……

是是是,我听商老板提过,这侯老板同宁老板同台是千古难得,梨园难见的盛世啊……商细蕊听了程凤台的话,连忙点头呜呜应和,那神情丝毫没有奉承的意思。

程凤台说着给齐王爷倒了一杯酒,齐王爷瞄了一眼宁九郎,接了程凤台的酒,同程凤台轻碰一下,抿了一口说道:

自然,侯玉魁这人啊,最重名声儿了,这生角儿戏也是顶顶好的,又是被宫里捧惯了的,台上最是挑剔,谁也瞧不上,当时啊,一听说这侯玉魁出宫门登台,那想借他出名儿的旦角儿可是络绎不绝呢,自荐的,他提的,把侯玉魁的门槛儿都踩破了,可他啊愣是谁都没看上,最后那人竟然把那么个不……齐王爷突然顿了一下,收了收喉咙的音儿,紧接着又不慌不忙的转了话锋道:

侯玉魁实在瞧不上,这不最后才把心思动到了九郎身上……齐王爷说着呢眼睛还不忘往宁九郎的脸上和碗里偷斜,瞧着碗里的粥动了一半儿,自家角儿的脸色平淡,这才抬筷子夹了青菜摞在宁九郎的饭碗里。顺着宁九郎的目光一回头啊就瞧见程凤台把另一颗狮子头也放进了商细蕊碗里,齐王爷同程凤台俩人眼神儿一对,嘿,这倒是一模一样啊,谁也甭笑话谁……

程凤台笑了笑,衣角处就传来商细蕊的急躁,程凤台立马会意的问道:王爷,以宁老板在戏上的造诣,这三顾茅庐的来请都过犹不及,怎么听着倒成了侯老板的无奈之举了呢?这不是有点有眼不识吗?齐王爷十分爱听程凤台说话,这个人滑而不油,说话办事儿样样都那么得体舒心,怪不得能牢牢抓着那憨货呢。想到这儿齐王爷满意的反手给程凤台添了一杯酒,带着些许傲娇道:侯玉魁啊,原是不敢来请,旁的人嘛他们哪里听过什么真真儿的金声玉振啊,所以才愣是把破石头当金镶玉,哼,若不是九郎自小里进了南府不出宫门,这生角儿和旦角儿啊早就平分秋色了……齐王爷就着这话一饮而尽杯中酒,畅快无比的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

那时候,众人都猜测,不知是哪位旦角儿能让侯玉魁甘心上台,搭上一场,就那么一场,宫里寻常的【汾河湾】,嘿,惊艳四座,得了个满堂彩儿,那一日有幸听了的座儿大呼过瘾之余都赞道戏台子上这位旦角儿行云流水之间竟能同天下第一生的侯玉魁工力悉敌,丝毫不被盖了风头。那功架身段可都是一流的,那气韵咬字清沥沥的带着利落干脆,虽说这柳迎春多是念韵,少是身段,可一亮相那台风稳健,步步扎实的,用的多是不出宫门的旗人京白念法,大气雍容岂是那孟浪能比的……齐王爷一边说着一边回忆,满眼的光仿佛又回到那掌声雷动,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当中去了。何止是齐王爷,就连着商细蕊也是七分艳羡,三分懊恼。后悔自个儿晚生这些个年,错过了那些好戏。反观当事人宁九郎却是淡然自若,仿佛置身于事外一般的轻道:也算不得上不了台面儿,命不同罢了……没等着程凤台听清楚宁九郎的话呢,憋了许久的商细蕊终于是沉不住气儿了,他咕咚咽了口茶,便急急的张口问道:

即是如此,他们又怎么敢得罪王爷呢?

这侯玉魁来请宁九郎配戏,宁九郎开口应诺,齐王爷自然是一万个愿意的,他想着有侯玉魁在合该着是要在宫外唱一折子的,果然啊这一折子戏引得底下的座儿和闻着香肉似的,蜂拥而至的把这广鹤楼差点挤散了铺子,上到富贾巨商,下到贩夫走卒,就是那当官的脱了官衣儿也要来听一折子【汾河湾】,一时间这广鹤楼名声大噪……

那时候包银的红纸比过年时全北京城蹦出来的鞭炮还要多,那打赏金银饰物用筐送进后台都不稀奇,更别说每晚挤坏了的门槛子和拍烂的桌椅了,那架更是夜夜都要打上几场才应景儿……

这是好事儿,原本是天大的好事儿,可没成想啊也是个寸劲儿,这广鹤楼的老板呢,兄弟二人,大哥在朝为官,是庆亲王的心腹,当初老佛爷西狩,他护卫紫禁城有功,得了老佛爷的赏,这老二呢在野为商,开了这广鹤楼专门招待达官显贵。笼络宫里宫外的关系。就是这样一层关系,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其实专门给齐王爷留了包厢的。可齐王爷这人啊,若是独个听戏,开场前就后台里陪着宁九郎,开了场,他便愿意钻到这一楼散席子里同着那些个吆五喝六的各色人等凑上一桌子里,听人谈戏,听人叫好儿,听人骂娘,齐王爷觉得十分有趣儿热闹。可散席子就是散席子,哪里有包间那般的软和舒服,所以每每来坐,宁九郎都给他准备个软垫子,恰巧那天出门儿急,宁九郎给忘了,齐王爷更是想不到那些个。所以刚坐着还行,坐久了这硬坐席搁得他难受,他就寻了跑堂儿的来,说是要加个坐垫子,这银子都捏在手里了,话说的也是客气,可万万没想到啊,那跑堂儿的应声儿来了,到跟前儿撇了齐王爷一眼,挤散席子齐王爷向来穿的低调,许是瞧着齐王爷穿的不显山不露水的,忙乱间嫌他多事儿,张口便嘲讽的刺道:坐了散席子还要什么舒坦啊,想舒坦加钱儿上包间儿去,嘿,瞧我,咱们家的包间儿有钱也未必能排的上,更别说是没钱的了,您啊,就忍忍吧……

嘿,就这小子几句混账话,倒是一下子点醒了我,自家的角儿跑旁人的戏楼子里唱戏,确实打脸……

所以呢……

所以,我就在广鹤楼对面儿圈了一块儿地儿,平地起了个三层楼,找了杜翰林起笔,宁老板自挑班子,旦角儿挑梁挂水牌子,琴言社打开门儿迎各方客,最后逼的他都唱上粉戏留座儿了,也没用,黄铺子了也是自作孽……

哈哈哈,痛快,王爷,痛快啊……商细蕊一听这话,拍着大腿的叫好儿,他拿起程凤台的酒杯,一口闷了杯中酒,豪气万丈的好似是自个儿建的楼子一般……

得了,得了,都是老黄历了,听了就成了,甭再拿出来说了……齐王爷倒是兴致缺缺的样子,挥手散了商细蕊的万丈杆,继续伺候自家角儿的吃喝,再说也是拉扯些有的没的闲事儿……

听王爷的……

一场酒席倒是宾主尽欢,半夜里才散了去,程凤台搀着醉酒的商细蕊告了辞,宁九郎扶着半醉的齐王爷回了屋儿,只见着齐王爷这人沾了床一声闷哼就不愿意起来了,擦脸擦手换衣裳,累的宁九郎喘上半天的气儿才缓过神儿来,可瞧着齐王爷睡的憨熟,哪里有累气儿啊,宁九郎起身要去取醒酒汤,胳膊一动,人跟着呀的一声儿也扑倒在床上……

王爷……齐王爷略带酒香的气息绕在宁九郎的鼻尖,热烘烘的惹得宁九郎好似也要醉了,那怨怪的声音也软了几分,倒像欲拒还迎……

这下你放心了吧?齐王爷没头没尾的喃喃开口,带着半梦半醒的哼腻,说着呢还不时的往宁九郎怀里拱……

王爷,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俩人朝夕相对多年,宁九郎自然心知肚明齐王爷的意思,却惯是愿意装傻充愣的。这不齐王爷微微睁开眼来,俩人鼻息相对,眼眸相望,眼瞧着宁九郎狡黠得忽闪着眼波要躲呢,齐王爷勾了手指刮了刮宁九郎鼻尖,又凑了凑人道:如今这屋里这床上就咱两个,宁老板有什么落不下脸的啊,您为什么请人吃饭啊?我瞧着有程二爷托着他,再轮不上旁人了,您的心啊可以放进肚子里,要不放我肚子里也行……齐王爷醉眼挑眉,说的轻浮浪气,手指一翻,这回不刮鼻头,该挑宁九郎的下巴了……

去,去,去……宁九郎打了齐王爷的手,睨了他一眼,倒是没动身子,虽说蹭了齐王爷的鼻尖,可语气依旧冷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哪里用的上我放不放心的,若说不放心,倒是王爷不放心我呢?

胡说,扯我做了什么劲儿啊?宁九郎但笑不语伸手拢了拢齐王爷的碎发,趁着齐王爷发懵的档口儿,人腻到齐王爷耳边,才轻声轻气的一阵耳语……

你胡说?齐王爷有些震惊的坐起身来,醍醐灌顶的酒醒了大半,他瞪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瞧了又瞧宁九郎,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出半字来……

怎么?又在想怎么搪塞我?宁九郎倒是聪敏,一瞧就透的样子,也没给齐王爷辩驳的机会,道:什么坐垫子,什么腌臜话,都是细枝末节,您在意的是那人当年替庆亲王镇守宫门,却贪生怕死弃门而去,才有后来……

后什么来?那是政事,他贪生怕死,欺君罔上,竟然还能安心受赏,占他人之功,被我查出来了,罪有应得,您不要妄听旁人之言,什么事儿都往身上揽……齐王爷越说越激动,扑棱着床铺脸红脖子粗的倒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

是是是,您是军国大事,不该摊在风月情事里……齐王爷瞧着宁九郎敷敷衍衍的应和着,更是气从心来,道:

风月情事怎么了?有些话明里是风月情事,实则是戳人心窝子的大事儿,我不爱听,更不爱让旁人瞎嚼舌根子……齐王爷吃了气儿似的背身儿躺着不再理会宁九郎,被晾着的宁九郎瞧着齐王爷起伏不定的身侧,想着这人是真的动了气儿了,叹了口气儿忙贴了心贴了人的哄道:是是是,王爷是对九郎深情一片,我认,至于旁的,我一个戏子懂什么啊?全凭王爷做主,啊,王爷……

哼,不知是谁说深情草贱,宁老板还信这个……

呵呵,是是是,深情草贱,不如朝暮与共,只同君,亦只有君,行不行啊,我的王爷……

这还差不多,我渴了,要喝水……

是是是,我这就去,来王爷喝水……

就这么喝?

那您想怎么喝?齐王爷努着嘴,倒是理所当然……

好……

王爷,我可是庆亲王的门生啊,您如此赶尽杀绝,难道是要与庆亲王为敌嘛?

一个奴才,也配同我攀亲带故?别说是庆亲王的门生了,就是天王老子,你贪生怕死,私放革命党进宫,今天要了你得命,也不为过……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贪生怕死,可您府里的戏子又干净多少?那些个革命党能饶了他,您恐怕也是绿……

所以,你该死,也必须死……


注:坐垫子事灵感来自【富连成】牛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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